Translators Anonymous

有人到臉書的翻譯社團貼文問問題，大意是說她是藝術愛好者，很想看懂其他臉友非英文的評論，可是臉書的參考翻譯功能很差，不知道這個社團有沒有辦法改善？

通常，我看到這種愚蠢的問題都自動跳過。可是那天晚上，這則貼文卻莫名觸動我的神經，踩到我的地雷。我不假思索的回覆：「英文爛就乖乖用中文問問題，說不定有人會好心回答妳。」後來覺得用「英文爛」好像有點嚴厲，便改成「英文不是母語」，可是對方已經看到了，在下面發飆說自己又不是翻譯家，為何連問個問題也要被侮辱。

我懶得回去找原始貼文，只能說就那幾句英文看起來，這個人應該是常常用英文寫電子郵件的人，雖說不至於到爛的程度，但也不算好到哪裡去，屬於那種雖然看得懂但讓人很想拿支紅筆糾正的英文程度。老實說，這種人在台灣很多，受過高等教育，不見得英文程度多好，只因為英打比中打快，所以才習慣用英文溝通，久而久之便養成輸入後直接留言的習慣，並不會去檢討自己寫的東西有沒有文法錯誤。

其實，就算如此也不關我的事，一個陌生人用什麼樣的英文留言是她家的事。只是她留言的地方恰巧是翻譯社團，裡面臥虎藏龍，大多數的成員至少精通兩種語言，平常大家卻很認真的用嚴謹的中文在溝通。所謂翻譯這種動物，就是對語言有潔癖的人。如果在回應中看到有人挑錯字，或特地補充修改錯別字，那人不是譯者就是文字工作者。

我知道這些譯者中很多人跟我一樣，對文法錯誤或錯別字的容忍度很低，看到這種文字會忍不住想修改。對我而言，無論是一般的溝通或書信，不論對象是誰，不論使用的是哪一種語言，如果自己寫的東西出現文法錯誤或錯別字，我都會覺得很不好意思，一方面是專業素養使然，但更重要的是對對方的尊重，對語言的尊重。自己寫的文字沒有經過檢查就送出，等於廚師沒有確認味道就送出一道菜，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更別說這次你上菜的對象是一群專業廚師。

所以，這個人來到一個大家平常都用中文溝通，對語言錙銖必較的社團，她也不是不會中文，卻選擇用有瑕疵的英文問問題，那你要別人也用英文回答嗎？問題是，你自己的英文都有問題了，別人用英文回應你又看得懂嗎？底下很多人的回應裡顯然誤解她的意思，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更好笑的是，我回應之後，這位小姐立刻改用中文喊冤，所以妳不是不會中文輸入法，那一開始用清楚的中文發問不就好了？社團也有英國人，人家還用中規中矩的中文發言咧！

其實，如果只是語言層次的問題，我可能還不會有這種反應。但她的問題實在讓我很吐血：臉書的參考翻譯很爛，臉書裡這個開在台灣的翻譯社團有什麼辦法可以改善嗎？

我覺得這個問題跟懂不懂翻譯根本沒有關係。首先，妳以為臉書是什麼公司，而翻譯社團又是什麼組織？臉書只是一個平台，並沒有提供翻譯的義務。翻譯社團只是利用臉書這個平台做交流，對臉書要如何解決貼文的語言問題，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更不用說臉書又不是只有這個翻譯社團而已。

後來，很多好心人（脾氣比我好的人）很有耐性的解釋給她聽，機器翻譯本來就無法做到完美云云，想不到這位小姐更天真的問：難道就不能用真人翻譯嗎？

很好奇的去看了她的臉書內容：台灣大學畢業，從事會計相關行業。

一整個無言。

其實，我的本意並不是要嗆聲或製造衝突，只是單純以為如果有一個地方或一群人可以瞭解、尊重、甚至接受這種對語言的堅持，除了翻譯社團之外不做他想。不過顯然不是如此。

先是有人跳出來問我：如果她問的是數學問題妳會這麼兇嗎？（到翻譯社團問數學問題？應該不用我出手吧？）

有人忙著出來做和事佬：甲沒有很不對，乙雖然有點衝，也有他的道理。

接下來，很多人彷彿沒看到以上衝突般，開始若無其事的回答起問題。

最好笑的是，還有人特地留言告訴那位小姐：你的英文很棒！

然後我就按下「停止通知」鍵，不想再知道這則貼文的後續，也把自己的原始回應刪除了。

其實，我的傷心（是的，傷心）來自從這件事裡看到台灣社會的縮影。擦槍走火，衝突發生了，沒有人對，沒有人錯，沒有人討論衝突的本質或可能的含意，一群人以和為貴，另一群人假裝沒看到。我寧願有人出來指責我，那麼至少還有機會辯論譯者這個身份的意義，甚至作為譯者的社會責任。我們每每在社團裡呼籲要教育客戶，要自重，不要接受過低的稿費，這不就是教育一般大眾最好的機會嗎？沒錯，我的態度很不耐煩，連好友聽了都忍不住發出一聲「ouch!」，但起碼我（覺得）點出了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想不到就這麼被河蟹掉了。

比起譯者的稿費待遇與工作環境，這才是令我真正心寒之處。更令我失望的是，我居然沒有勇氣退出社團。

然後還浪費了寶貴時間寫這篇文章，真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