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說McDermid的新書《Cross and Burn》,書介裡說了,這是Tony Hill系列,講的是《The Retribution》之後的故事,我心頭一涼,想起當初看完《The Retribution》的震撼,有一股衝動想馬上打電話(當時是白天嗎?)、寫信(或是晚上?)給台灣的出版社,請他們趕快買下這本書的版權,因為實在太好看了。我看McDermid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推理口味越看越重她要負很大的責任,可是《The Retribution》真的太過份了,壞人一整個壞到極致,好人毫無招架能力,什麼正義法律之類的一點屁用也沒有,讀者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McDermid殺死善良無辜的人,把所謂的幸福快樂碎屍萬段、然後再呲牙咧嘴地灑上一泡尿。可是我一點也沒有生氣她這麼做,因為現實生活中的幸福就是這麼樣脆弱,留下的只有釋懷之後的悲傷。說起兇殘手法的狠勁,伊恩‧藍欽真的是遠遠不及,雷博斯碰上Carol Jordon的話也只能推出席芳‧克拉克應戰而已。難怪當年他會以酸民之姿失言。

總之,我對《The Retribution》的印象之深刻,對《Cross and Burn》的期待便降低許多。當年伊恩‧藍欽說:”I don’t think I’ve peaked yet.”我一直覺得他只是在自我安慰(或自我否認),事實證明寫作不要隨便改變路線,強迫雷博斯退休換人上場不受歡迎,最後還是得召喚出老身救駕。看完《Cross and Burn》,我再度想起伊恩‧藍欽這句話,也許他對「達到巔峰期」的定義有所不同。有人可以在上面維持很久,有人一上去就得下來。

別誤會我的意思,以一般標準而言,《Cross and Burn》還是不錯看,只是它不是《The Retribution》,它是一本高潮迭起之後收拾殘局的故事,大家都受傷了,而且都傷的很重,有些人把自己內在的傷外化,加諸他人身上,然後我大概看到一半就知道兇手是誰了,讀老麥的小說這好像還是第一次,雖然迫不及待,卻草草應付了事,很是悵然。

過《Cross and Burn》裡有一些很有意思的話:

The hardest thing is life is to know which bridge to cross and which to burn.—David Russell

She would remove every trace of what had happened here and refashion the barn into a place where she could live. A kind of reconciliation, that’s what she was aiming for.

He’d sat outside one of the waterside pubs with Carol Jordan once, when they’d been pretending to be normal people who could have a drink and a conversation that didn’t involve the interior life of fucked-up individuals.

There’s nothing clever about being clever. In the MIT, everybody’s clever. What’s really clever is being kind.

He picked up his jacket and tried to put it on both arms at once, like Martin Sheen always did in The West Wing. As usual, he got into a tangle. It needed more practice, that was all. (註:yeah you wish…)

Today, Fielding’s accent had abandoned charm in favour of blunt threat. It would have made nobody want to visit Scotland.

除了悵然之外,並沒有很大很大的失望,畢竟再過幾個星期,雷博斯又要出場了,可是一定要讓Malcolm Fox也出來嗎?其實他和Michael Connelly都是有苦衷的,他們都太早把筆下主角的電視電影版權賣出,(Michael Connelly賣出Bosch系列,片商卻不拍,他只好再掰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出來。)雷博斯面臨退休的命運,藍欽只好寫出Malcolm Fox。不知道下一本是否就是伊恩‧藍欽登峰造極的代表作?

寫到這裡,我不禁暗自微笑,如果有一種人叫Reading Whore的話,想必我就是了,因為我的Kindle Reader裡已經多了一些同樣很棒的推理作家,我終於不用再一直重讀雷博斯解癮了。(我的新歡M.R.哈哈!)It seems I’ve finally outgrown Ian Rankin.

這幾年來,我不斷地思考這個問題,藍欽的作品和台灣讀者到底有什麼代溝?倘若愛丁堡對我是個陌生的城市,是否會影響我對藍欽作品的喜愛?這是一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對我而言,藍欽的小說是一種鄉愁,台灣讀者要不就愛上那個城市,要不就漠然以對。到最後,我不願再解釋那個威士忌與冷冽冬夜的世界,如果要我在人生的願望清單上加上一筆,是的,我真的很希望再看到伊恩‧藍欽的作品在台灣出版,並且被接受,甚至欣賞、喜愛。

後來我讀到這本書,Elizabeth Haynes寫的《Into The Darkest Corner》(中譯:《誰在門那邊》),瀏覽了一些試讀感想,加上名人閱讀感想,我對伊恩‧藍欽的這個願望,算是放棄了。

在說明原因之前,先講一個毫不相干的故事(其實當然相干,否則何必說?)

幾個月前,我在上瑜珈課時把眼鏡放在地上,被同學踩壞了,找了好幾家眼鏡行調整都不對勁,有些師傅甚至說他們沒看過這種沒有螺絲的鏡架。我很喜歡這支眼鏡,也不打算就此放棄,最後聯絡了當初配這支眼鏡的眼鏡行,他們請我寄回去處理。

這家眼鏡行就在台北家裡的樓下,算是我們的家庭眼鏡行,我們跟裡面的員工熟得很,但也是麻煩之處。萬一剛好家裡有人去配眼鏡,萬一員工說起:「哎呀那天我才幫你女兒寄眼鏡……」我想像自己的行蹤隨時有可能曝光,家裡的人馬上拿著我的地址循線找人。於是我想辦法借用朋友的地址,可是那也不行,只要地址就找得到人,用誰的地址都不行。最後朋友說了,郵局有一種服務叫「存局候領」,請對方寄到指定郵局,再到郵局去領件就可以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選了一家距離我住的地方很遠的郵局,而且是外縣市的郵局。推理小說看太多,不想留下太多線索。

這一年多來,有時候我會把這些事當笑話講給朋友聽,朋友覺得我的行為很誇張,我也覺得很誇張,很不理性,可是後來我明白這不理性的來源:恐懼。

經過一年多,再談起自己諸多不理性的行為時,我終於能用「恐懼」解釋背後的原因。因為恐懼,我變得非常在意交通規則,絕不超速,絕不違規停車,因為一旦違規,罰單寄到家裡,立刻暴露行蹤(as if anyone cares.);因為擔心還是得讓哥哥看牙齒,被看到健保卡裡的資料,因此在其他診所看牙時堅持自費,寧願付冤枉錢;我不在居住地附近加油(信用卡帳單,雖然我使用電子帳單),也不使用附近的郵局(郵戳),非常擔心唯一的交通工具失竊,有時候會特地下樓去查車門有沒有鎖好;手機絕不顯示號碼,以免誤撥;永遠選擇用skype打電話給朋友。

這些莫名其妙的堅持與習慣,都是來自於對於家的恐懼。

能讓我在兩天之內讀完原文本的都是很好看的推理小說,《誰在門那邊》就是其中之一。聽說此書已在台灣出版,我很好奇台灣讀者的接受度,上網查詢,繼而覺得被潑了一桶冷水。

某知名作家說這本書用四句話便可形容:「危險情人」,甚至說女主角的某些行為很討人厭。試讀感想也大多聚焦在變調的戀曲之類。我問編輯:「我跟這些人看的是同一本書嗎?」

要入選CWA Dagger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如果光是靠「危險情人」這種主題,根本就不可能入圍。我覺得「危險情人」這種主題一點也不新奇,早在1991年,茱麗亞‧羅柏茲就拍了一部《與敵人共枕》,隔了十年,珍妮佛‧羅佩茲又拍了一部《追情殺手》(電影台常常重播),也是類似的故事。要從每年眾多的推理小說中脫穎而出,必定有「危險情人」以外的面向,而此書中的另一元素便是因恐懼而造成的不理性行為,也就是女主角的強迫症。

你能想像每天出門前都要花好幾個小時的時間檢查所有門窗的細節,並且牢牢記住,確定每一塊窗簾都在固定的位置,確保每一扇窗戶都鎖好,而且是檢查好幾遍,然後下班之後花再花好幾個小時重頭來一次,一定要依照某個程序完成後才算結束,否則就要重頭再來一次?你能想像是什麼樣的恐懼會讓一個人做出這種行為嗎?你能想像這麼巨大的恐懼來自曾經信任/愛過,或是該信任/愛你的人,甚至是家人?

當我看到知名作家寫到她覺得女主角的某些行為很討人厭時,我有一股衝動去她的粉絲頁留言說:「你太幸福了,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是恐懼的滋味。」

我很少讀小說讀到看不下去,上一次是《為你說的謊》,哭到稀哩嘩啦,無法自己。這次不一樣,這次讀《誰在門那邊》,像是被發現了最深沈的秘密,終於有人寫出了恐懼的滋味。是的,如果由我經手,我會強烈推薦這個書名;如果審書報告是我寫的,我會一再強調這個重點:「危險情人」只是表層的故事,「恐懼」才是這本書的核心,不只是恐懼到得了強迫症,而且恐懼到不再相信自己的價值,任人宰割,放棄自己,幾乎失去性命。

恐懼使人失去理性,使人與現實脫節,使人成為驚弓之鳥。

If you didn’t feel connected to this part of the story, consider yourself lucky. You’ve no idea what it’s like to live in fear twenty-four hours a day.

知道又如何呢?

這些年來,我逐漸瞭解台灣書市的運作,國外的暢銷書在台灣不一定受歡迎,也不見得會受到欣賞與喜愛。至於原因,社會、歷史、文化背景?太多了。總之,經過這本書之後,我不再執著一定要說服編輯購買某些很棒的小說,如果好不容易引進,卻無法被理解,欣賞,甚至遭到誤解,那才更令人傷心。

What do I know. I am just a reading whore. A melancholy one, 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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