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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有人用細長義大利麵做了奶香焗烤義大利麵給我吃,還坐在對面看我仔細攪拌均勻,緩緩吃下第一口,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好吃嗎?有沒有媲美五星級大飯店?」我面有難色的露出微笑,可能是為難的程度還不夠明顯吧,對方臉上期待的表情不減,我只好勉強擠出一句:「很特別。」後來在愛咪的部落格讀到她在上海吃到做成勾芡鱔魚飯的日式鰻魚飯,約莫就是那個程度的臉上三條線吧。

雖然朋友說我很會說好話,但其實我只會說真心話,還有睜眼說瞎話(You don’t look a day over 25(ish).)。我討厭說謊話,也容易心虛露餡,既然不願違背良心,便開始轉移焦點,說到有些西方食物的口味並不適合台灣的天氣,例如瑞士乳酪鍋,那是在冰天雪地裡吃的;例如英國的炸魚薯條,若不是上了一整個星期班的星期五晚上,或在酒館喝了一整晚,很難體會只加了鹽巴和麥芽醋,用報紙包的炸魚薯條有什麼好吃;又或是英式香腸配馬鈴薯泥,淋上滿滿的肉汁,最適合冬天健行過後在燒柴火的壁爐邊來上一盤;抑或是烤牛肉全餐,週日早上睡到自然醒,慵懶的開車到最喜歡的家庭酒館,來上一盤烤牛肉、烤馬鈴薯加蔬菜及約克夏布丁,同樣淋上滿滿的肉汁,酥脆的約克夏布丁吸飽了肉汁,既酥且軟,酒足飯飽之後,在英國的鄉間散步,消化剛剛吃下去的大餐,回家睡午覺,方能準備第二天上班。

某一年的聖誕節,我借了別人家的廚房煮聖誕大餐,分享的對象只有難得放假的P,早早準備好材料,該切的切,該洗的洗,打電話問她上路了沒,那廂還有兩個星期份的衣服還沒洗,「拿過來洗吧,這裡連烘乾機都有!」既然廚房都借了,洗衣機也順便用用,物盡其用。那一餐有什麼?烤雞、蔬菜、應景的甘藍菜芽、烤馬鈴薯、烤地瓜,飯後不可少的是一大份熱熱的蘋果派淋上卡士達醬,最好再加上一球香草冰淇淋。P家的飲食習慣很好,桌上的菜一定要吃光光,我則習慣一次煮好幾餐份,看著P奮力吃完最後一塊烤馬鈴薯,我一方面高興她愛吃,一方面惋惜沒有剩菜,諸不知她就算吃不下也會硬塞。後來知道了。

吃這種大餐的美味之處不只在於食物或節日,而是在於可以無需解釋,很自然的一起享受,否則就像在過年的餐桌上向外國人介紹為什麼要吃炒米粉,別人是跟外國人有文化隔閡,我是跟隔壁的人就有隔閡。當然不會自以為是的去糾正別人,說不定馬上有義大利人跳出來說「的確可以用細麵做焗烤喔」,我還得羞愧的無地自容。

我從瑞士乳酪鍋滔滔不絕的講到烤牛肉大餐,只差沒有連日本拉麵的口味都搬出來講(有嗎?)繼續若無其事的一面吞開水一面吃完奶香義大利麵。

所以現在我都說自己很難相處,自己先說明白了,別人就算有怨言也只能加一句:「妳說得對。」那日讀到一本書裡寫到:「If I ended up like my mother I would only have myself to blame.」心頭一驚,我這機車挑剔的個性可不正是遺傳自母親?

我們長大了,有能力幫母親達成願望,想去看黑部立山,想去日光看楓葉,想搭火車旅行,都想辦法成行。可是無論做得再怎麼好,母親總有辦法迸出一句:「要是……就好了!」我鮮少聽她說一句:「真滿足,此生無憾。」

那日跳上火車到港都,先到IKEA吃中飯,若無其事的獨自在人群中排隊,拿了烤半雞和巧克力杏仁蛋糕,坐在窗邊吃將起來。總是不太確定兩個人吃飯除了可以多叫一種菜之外,還有什麼好處,我的餐桌會話技巧已隨著社交技巧退化,若是對面有人,他會點我完全無法想像的食物,或是讚許我的選擇,甚或開始分享什麼經驗。後來一個人等公車,逛超市,一整天下來才赫然發現,現在已經很少覺得「這時候如果身邊有人一起分享就太棒了」。離家一年,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絕社會與家庭加諸在我身上的期望,不在毫無希望的市場裡繼續尋尋覓覓。

寧願寂寞,我寧願寂寞。

問題是,我並不覺得寂寞。

那一年離開蘇格蘭後,我在英格蘭碰到一個蘇格蘭籍老師,仿如親人。有一次,我問他最要好的朋友是誰,我以為是他那中國籍的妻子,或是台灣籍的好友,他給我的答案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那一種:有時候,悠閒的為自己準備三道菜,前菜、主菜、甜點,自己一個人慢慢享用,細細品嚐。

我以為我很寂寞了,那時才知道原來他比我更寂寞,比起一個什麼都有的人,我真的不能算寂寞。

但這一招我學起來了,當自己最好的朋友,逃難時記得帶Kindle閱讀器(及充電器),哪裡都去得了。

可惜我那母親從未認識我的靈魂,以為打扮了外表便能吸引來男性的愛慕,殊不知我的靈魂才是最大的關卡。外表可以打扮,靈魂要怎麼裝扮?

在別人面前,我總是謙遜的說,「也許有一天我會後悔。」(睜眼說瞎話)但其實我每天都在告訴自己:「後悔個屁!妳不快樂嗎?」

從沒見過開在美食街的書店,櫃臺小姐說,她來上班時就已經是這樣安排了。很需要文字的滋潤,很想買一本讀了有充實感,而不是讓我挑語病或錯字的書。最後挑了這三本:

book cover   

 

三本我都買過,二十年前。我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的選擇,但回程的火車上讀著第N遍的《山居歲月》看得哈哈大笑。

1982年的出版代序裡,席慕容說:

「在今生,我已經得到了我所一直盼望著的那種絕對的愛情,上蒼一切的安排原來都有其深意,我願意沿著既定的軌跡走下去,知恩並且感激。

我會好好地去生活,好好地把握住每一個時刻,對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強求。」

那一年,席慕容39歲,已經得到她所一直盼望著的那種絕對的愛情。

可是我不想再尋找了,並不確定那種絕對的愛情為我存在著。但我依然知恩、感激,上蒼讓我找到了自己的靈魂,我也打算好好地去生活,好好地把握住每一個時刻,對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強求。

那麼,為什麼淚水還是不聽使喚的汨汨流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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