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找到人拯救我近乎殘廢的右臂,也因此話多了起來,師傅問我做什麼工作時,我依然企圖以「打電腦」搪塞過去,殊不知這次遇到行家,追問之下只好承認自己的工作是英翻中的小說翻譯,師傅頓時肅然起敬說:「這個工作很難耶,」想到還躺在家裡等著我的未完成稿件,我雙手掩面搖著頭說:「我知道很難,不要再說了~~不要提醒我~~」

從接下第一本小說翻譯至今已六年,我對自己的工作描述也一變再變。某一次,北海岸邊的某鄰居房東很好奇地過來跟我聊天,我坦承自己做的是小說翻譯,她臉上立刻露出那種「翻譯?那是什麼東西?能吃嗎?」的表情,當時手邊正好有某本書的英文本與中譯本,我心想這樣的示範再簡單也不過了,便興沖沖地拿出來展示:「我的工作就是把這一本的內容變成這一本。」

這樣是有多難懂啊?

沒多久,一位比丘尼來看房子,她們經過門前時,我聽到房東向比丘尼介紹:「這位陳小姐是個作家,她寫小說。」

這時我才發現我視為理所當然的事,在別人眼裡不見得同樣的理所當然。從此我不再直接說自己做的是翻譯工作。

可是,不直說是翻譯的話,又該如何交代我的職業呢?其實這個演變的過程很有趣,也讓我逐漸發現自己工作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剛開始改口時,我會說自己做的是語言相關的工作,對方的反應通常是「喔你是英文老師嗎?」;接著我嘗試以「出版相關工作」測試對方的反應,通常是「你是在賣書嗎?」如果問「你是編輯嗎?」通常表示此人稍有概念。如果對方有興趣知道細節,通常可以在談話的來回之間釐清「小說翻譯」的工作內容。對不熟悉的人而言,「出版相關工作」仍然只提供一個很模糊的印象:「你得去辦公室上班嗎?你是領薪水嗎?你要去跑業務嗎?」

我也用過「Soho族」這個名詞,百分之九十的機率看到對方表情一片空白:「什麼是售後族?」

後來我發現最好用,最容易懂的是「打電腦」。「打電腦」這三個字就像測試水溫的手,有人一碰就OK,也有人會繼續追問。當初在找房子時我也是用「打電腦」回答房東太太的問題,顯然她屬於比較有概念的那種人,因此她問:「是資料輸入嗎?」「不是,是做翻譯的工作。」「那你是翻譯XX類嗎?」「不是,我翻譯小說。」然後我就租到了房子。

其實我也很怕對方臉上露出「喔~~我知道小說翻譯是什麼(有多難)」的表情,因為這個社會似乎有一種「越難的工作薪水越高」的誤會,我還得很難為情的澄清自己的稿費非常地低廉。

房子租到了,還要面對左鄰右舍的鄰居。隔壁理髮店老闆娘的反應是「是網拍嗎?現在很多人在家裡做網拍,很好賺。」為免給人我做的是「很好賺的工作」之假象,我連忙否認,並以「把英文翻成中文」當成翻譯的同義詞。最重要的是鄰居們接受我的工作是「在家裡打電腦賺錢」,至於打電腦的內容為何,我就留給他們自己去想像。唯一的原則是,只要他們不誤認為我賺很多錢就可以。

不過,就算知道「翻譯」工作內容為何,隨之而來的問題也很令人困擾。「翻譯?那你的英文一定很好。」以前我會回答「還好啦。」後來覺得投入那麼多時間精力金錢在語言上,投資報酬率那麼低,再謙虛就對不起自己。於是現在遇到人這樣問時我通常回答「喔對,我英文很好。(可能比你的中文還要好,可是那不是重點,因為英文好的人太多了,做翻譯要中文夠好才有用!!!)」(露出崩潰狀)。

研究翻譯,從事翻譯那麼多年,我從來不知道光是「翻譯」兩個字需要這麼多的解釋。

昨天活動主辦人來電通知,我才知道總共有六十多人報名參加,加上服務員約有八十幾人,我又差點在路邊崩潰(是的最近似乎又進入很容易崩潰的狀況):上次跟這麼多人一起度過六天五夜是什麼時候?答案:十八歲。

除了已磨損的社交技巧與能力之外,我想我最擔心、最不期待的就是不知道要面對幾次同樣的問題:「你做什麼工作?」(最好是人緣有這麼好,說不定根本沒人鳥我。)

我想這次我會說:「我做家庭手工業。」如果有人繼續問我就說「撿鉛字」(很接近吧?)

p.s 去年我在領不到稿費的沮喪下寫了一篇「床邊鬼故事:看完你還想當翻譯嗎?」似乎有很多人轉貼。前陣子我不慎看到某處的評論寫到:

「『你們這些編輯,每天在辦公室裡吹不要錢的冷氣,時間一到薪水就自動匯入帳戶,就算工作沒做完也一樣。買不起的東西這個月刷卡下個月再用薪水付就好了,完全沒有想到「使用者付費」是應該的。』<──我認識的編輯沒有這麼閒。」

其實我這段話的意思並不是指編輯很閒,而是對比翻譯的處境:捨不得開冷氣,收入不穩定,工作沒做完就領不到稿費。

順便澄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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