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朧之際醒轉過來,拿起手機看時間時,收件匣出現熟悉的名字,我暗自覺得活該,幾個月前高興過早,以為糾纏已久的人終於消失無蹤,總算可以塵封這筆爛帳,如釋重負。當時遠方的朋友還嘲笑我這話不知道聽過幾百次,每次他一出現妳總是又有理由聯絡。我信心滿滿但又有點心虛,信心滿滿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會再主動聯絡,心虛是怕他聯絡我又會心軟,唯一寄望的是他遲早另結新歡,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認識此人超過十載,對他的瞭解是優勢也是致命傷,我總是知道他要什麼,但也總以為自己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以為只要針對他的需要付出,總有一天他會……清醒嗎?然而如釋重負又所謂而來?任何人糾纏超過十載而沒有結果都該看清這個惡性循環的本質:兩個人都陷入同樣的行為模式,共犯結構,不論其中一個做了什麼,另一個只要不配合就能打破這個行為模式。問題在於那「不配合」到底該怎麼做。

我一直不相信這句話真的是愛因斯坦說的:「The definition of insanity is doing the same thing over and over again and expecting different results.」一直重複相同的作法卻期待不同的結果,中文就叫「執著」,然而執著在我們的文化裡似乎正面意義大於負面意義。總之,另一本書的作者延續這個對於瘋狂的定義,探討「relationship insanity」:人們在遇到感情問題時為什麼一直重複同樣的行為,卻以為結果會有所不同?我早知道自己陷入「relationship insanity」,卻苦於不知如何打破這惡性循環。

信很長,大概每隔幾年就會看到的那種長度,結構也很熟悉,熟悉到我想起自己也寫過類似的信(說不定就是抄我的吧):很抱歉這麼久沒有聯絡,其實我也花了很久的時間才面對………總之這段時間過得很辛苦,失智中風的父親進了安養院,阿茲海默症的母親拒絕就醫,幾個月前疑似罹患大腸癌,幸好檢查後確定沒事……在種種壓力下覺得心力交瘁,不是希望博取同情,只是覺得只能與妳分享,不知道妳過得還好嗎?

我尚未清醒的大腦隨即出現兩個版本:很抱歉聽到這些不幸的消息,你想吐苦水的話隨時奉陪。很抱歉聽到這些不幸的消息,但我無法忘記你曾經說過的話,造成的傷害。祝你幸福拜託不要再來煩我惹。總之,以往的我會立刻打開電腦開始撰寫回信的草稿。

但也許是雙子新月伴隨著土天三分相(引用星象是因為我不相信自己突然醒了),也許是養狗帶來的體認,總之我決定打破惡性循環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重複相同的作法。 我很清楚回信的下場:我會由於同情而聆聽他的苦水,盡責扮演紅粉知己的角色,他會友善好一陣子,然後某天又覺得很忙沒時間聯絡,然後我又會覺得被利用而不爽,然後再度冷戰。等過了幾個月或幾年之後,需要吐苦水的那個人又會再寫一封類似的信,兩人重修舊好,然後再重複這個循環。

我知道,因為我已經多次參與、親眼見證這個循環。

早在不知幾年前就已經說出:「我已經不愛你了。」到底為什麼兩人又恢復聯絡,甚至結伴出遊,在旁人眼裡一付壁人模樣,其實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那個假象有多麼真實,正負得負,再怎麼真實的假象還是假的。這麼多年下來,對對方的感覺已經厭惡大於喜歡,卻似乎總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細線將我們鉤住,而我也容許自己為對方空出小指勾著,沒有勇氣砍斷,也捨不得放手。也許害怕的是放手後的空虛感,放手後,空出來的那隻手該抓住什麼?空著手的人生該怎麼過下去?

我想起最近很愛的節目《My 600 lbs Life》,每次醫生問那些無法下床的病人既然無法下床自己準備食物如何把自己吃到三百公斤重,結果身邊那些滿足他們要求的就是助長情況惡化的人。

我嘗試說服自己,就算是陌生人我也會以慈悲心提供支持,更枉論一個曾經深愛過的人,但隨即意識到重新進入這個循環只是在鼓勵他繼續這種行為模式,就算我以為自己是這段感情的受害者,其實是在助長這個模式。唯一打破這個模式的方式就是停止回應。以前的我會很在乎他怎麼想,想解釋這樣的行為是為他好;現在覺得他懂不懂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停止這個惡性循環,只有脫離這個惡性循環,才能解開兩人之間的枷鎖。

剛決定的時候覺得很殘忍,後來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慈悲,給彼此一個新的機會。一個月過去,答案越來越清明,肯定的聲音淹沒了內在的質疑。也許這是丹丹出現的目的(是的我決定叫狗「丹丹」),現在我空出來的那隻手忙著抓牽繩,也許因而有了放手的勇氣。有點難過他永遠不會認識丹丹,無法分享她為我帶來的喜樂與苦惱,為我的人生帶來的改變。可是這正是我放手的原因:我往前走了而他沒有。

我決定默默祝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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