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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素食店裡,我看到艾瑪的眼神流連在歪歪身上,故意若無其事的問,「他還不知道嗎?」艾瑪臉色一驚,隨即恢復正常:「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了。」雖然知道我接的話會使這整段對話聽起來很荒謬,但還是不得不問:「妳知道了什麼?」「Why I’ve always been attracted to the wrong men.等一下,妳又是怎麼知道的?」我嘆了口氣:「我為什麼知道?因為我有長眼睛啊。」

艾瑪把這家素食店當成自己開的一樣,三不五時就來幫忙洗洗碗、端端盤子、煮個不同口味的東西給員工吃。一開始我注意到她總是會和歪歪多說上幾句,後來才知道她私底下和歪歪出去過幾次,平常也會lineline去。我本著不關我事的態度保持沈默,沒想到這次被我矇中。可是,看著艾瑪的表情,這並不是單純的誰喜歡誰,艾瑪臉上似乎遲疑與苦惱大於欣喜。

「就算妳比他大幾歲,也沒什麼關係吧?」我試著安慰她。

艾瑪終於抬頭看著我,放下筷子,拿起洛神花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妳知道我們,我跟妳,為什麼會變成朋友吧?」

Because of roast dinners.」這是我們之間的笑話,我們對英國的生活有許多共同的回憶、認知與喜好,總結來說可以以烤(牛羊豬雞)肉大餐為代表,因此這便成了我們之間的暗號,代表我們的默契、共同的層次和語言。

她點點頭,「我承認我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想親近他,我們也很聊得來,可是理智上,」她看了櫃臺一眼,「理智上我知道我們永遠不可能走在一起。」

「為什麼?」我不解的問,「你們的年齡差距並沒有那麼大,他好像對妳也印象不錯,否則就不會常常跟妳聊天或混在一起了。」

「跟他沒有關係,」艾瑪轉過頭去,茫然地看著窗外的街道,「是我自己,我覺得自己好像受到一股力量的拉扯,不由自主,卻又不知道那股力量是什麼,直到昨天。」

What happened yesterday?

It was a Wednesday epiphany, completely inappropriate for a weekday, but a proper epiphany nonetheless. I just couldn’t figure out why I was attracted to him, he’s not like any of my previous boyfriends. Then all of a sudden I realized they had one thing in common, they were all damaged in some ways. It’s almost like I have a fucking radar for injured animals.

Perhaps you are the patron saint of injured animals.」為什麼我對於嚴肅的話題總是得故做輕鬆不可呢?「 Do you mean you have Mother Teresa Complex? That you were attracted to them because you wanted to save them?

No, it’s more like I am the one hoping to be saved while I try to save them.

這次換我放下筷子,看著窗外,這是我們所謂的roast dinner moment,無聲勝有聲。

It’s very profound.」這種時候我只想得出這種模擬兩可的話。

It’s as if my whole life flashes by and I am seeing all the answers I’ve been searching for such a long time.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about it?」我拿起筷子,夾出燙到剛好的高麗菜吹一口。

I am going to find my mother.

「啊?」我正要咬下高麗菜,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是說,我要去找出我媽生前是什麼樣的人,曾經做過哪些事。」艾瑪也拿起筷子開始撈蔬菜,「很奇怪,我一直覺得我媽沒死。妳知道嗎?他們始終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她是在失蹤七年後,依據蘇格蘭法律被宣告死亡的。」

25年前的一個冬夜,艾瑪父母親所開的汽車從愛丁堡福斯大橋上墜海,警方研判由於天候不佳,車速過快,路面打滑因而衝出護欄。根據當晚共同出席晚宴朋友的說法,當晚艾瑪的母親並沒有喝酒,而艾瑪父親血液中酒精濃度超標,因而研判開車的是艾瑪的母親,但她的屍體卻沒有出現。

「我記得自己一直等他們回來,一直等一直等,起先大人說他們很快就會回來,我問什麼時候,他們說很快,很快就回來。然後他們突然改口說他們也許不會回來了。我覺得很生氣,他們去了哪裡?為什麼留下我?為什麼沒有帶我一起去?我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所以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即使是現在我都覺得很生氣。他們怎麼可以就這樣死掉?他們怎麼可以就這樣留下我一個人?還有我媽,她到底在哪裡?她的屍體在哪裡?」

「因為這樣妳才一直夢見打電話給妳媽媽?」

「也許是因為這樣我才一直夢見打電話給我媽媽。」

「如果妳現在見到他們,妳會說什麼,做什麼?」

「我會想辦法讓他們知道被遺棄的感覺。」

Really, you don’t want to go down that road, even if they were alive.」我無奈的說,「看看我,我不就是你眼前活生生的例子,一輩子活在被父母遺棄的恐懼中,最終選擇了遺棄自己的父母。那又怎麼樣?他們甚至沒有找我,也沒有要求我的兄弟姊妹找我,都已經一年多了!什麼樣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兒一個人流落在外還能若無其事的過日子?」

若不是中間隔著一張桌子及兩鍋熱騰騰的蕃茄鍋,我想我們兩可能會相擁而泣,抱頭痛哭吧(不是同一件事嗎?)。可是此時我們只能隔著桌子互望,眼眶泛淚,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妳知道嗎,那天我工作到很累,很無聊,突發奇想,下次去看牙齒的時候,跟那個鳥糞約在IKEA的餐廳見面好了,他去也好,不去也好,反正那個時間我就是會去吃飯,他來了我也是吃一頓飯就走,不來也是一樣,沒什麼損失。」我自暴自棄的說。

Sometimes I find it hard to grasp what you are thinking.

So do I. 」我用手撐著額頭,「我一直想,見了面要說什麼?難道我對他這二十五年來做了些什麼有興趣嗎?難道我是想讓他看看自己錯過了什麼嗎?」我深深吸了口氣,眼神轉向旁邊聊的興高采烈的顧客,真不敢相信在同一個時空裡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氣氛。

「我想問他的只有一句話,就像我想問Morris 的也只有那一句話,同一句話。然後我發現,我一直想從別人身上找到答案,那是因為真正該回答這個問題的人無法回答。」

艾瑪眼神堅定的看著我,沈默不語。

All along, I wanted to ask all those who left ‘Why did you let me go?’ when in fact I was crying out to my parents, especially my father.

I’ll never know how to love properly. I either believe it’s because I was never taught at some stage of my life, or believe that it’s because I am fundamentally flawed, that there’s something wrong with me. Which one do you think I can live with?」為了不再吸引旁人的注意,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低聲說出來。

I think you used to believe the second one, but now you are trying to save yourself by believing in the first one.

Abandoning those who abandoned you doesn’t make you feel better. It’s not like a void you can fill by doing something. The void is just there, period, like the Grand Canyon. You can’t possibly think the Grand Canyon can be filled.

「妳有父母,妳知道自己身上的個性,特徵從何而來,當妳面對自己的缺點時,妳可以說:喔都是我媽遺傳給我的。我卻沒辦法這麼做。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打哪裡來,該往哪裡去。對,我和養母,兄妹的感情很好,可是那是不一樣的,我們是截然不同的人,我沒辦法說,我們有這些共同點是因為我們是兄弟姊妹。For once in my life, I’d like to know what it’s like to feel complete, like when you have a proper roast dinner, preparing it, cooking it, eating it, cleaning up. Next Sunday, you start the process all over again.

Maybe roast dinners are just overrated.

Joe!」艾瑪用譴責的眼神看著我。「But then, a lot of things are overrated.

Such as love.

Or men.

Or families.

It’s more like a staus quo.」我還以為這種字眼只會用在台灣獨立上咧。

It’s like a staus quo.」我舉起筷子,絕望的看著一整鍋已經失去吸引力的蕃茄湯,酒精膏燒完了,鍋子裡的食材如如浸在稀釋鮮血中的屍體,令人胃口全消。

艾瑪也放棄她那一鍋了,把整個托盤推到一旁,她問我,「可以請妳幫我一個忙嗎?」

「這還用問嗎?」我也推開眼前的托盤。「什麼忙?」

「妳可以開車載我去一個地方嗎?我找到我媽媽以前的好朋友,她住在附近的山上,一個叫橫山的地方。」

「橫山?」我嚇了一跳,三芝也有一個橫山,「在這裡?」

「對啊,橫山村。」我接過她拿出的地址,原來台灣還真的不止一個橫山村。「什麼時候要出發?」

艾瑪眨眨眼,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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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isgebeath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