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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一屆的英文系有人在臉書成立了社團,唯一有聯絡的同學興致勃勃地把我拉進去參加。過沒多久,我收到了四封交友邀請,接著是20年同學會的通知。

這四個大學同學的帳號只有一個是以中文名字登記,其他三個都是英文名字,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也不記得他們是誰。我雖然對唯一的中文名字有印象,可是也僅止於曾經是「同學」。既然畢業後沒有聯絡,想必有其原因,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二十年後的交友邀請,當然也不想去裝飾別人可能動輒數百名的朋友名單。

相對於我的記憶力早衰,我的同學們反而記憶力比較好,在歡迎我加入社團的留言中,有人記得我當年戴個大眼鏡(不是大家都一樣嗎?),有人記得我有低沈的嗓音(以前就這樣嗎?所以不是抽煙害的),大多數的人就只記得名字,這一點使我安心不少,所謂的安心可能來自於「至少當年沒有留下壞印象」的如釋重負感。

老實說,有什麼好在乎的?又不是說這些人和我有什麼利害關係。

內心深處,我對這四名至少還按下交友邀請,我卻遲遲無法按下接受的同學有些愧疚。也許她們真心想知道我的近況,或想重拾二十年前的緣分,也許我會跟其中一人成為知心好友也說不定。懶惰被動如我,還是決定「現在還不要」。一方面我與這些人已經沒有交集,另一方面,我的生活乏善可陳,比白開水還要平淡。這麼說好了,如果乏善可陳等於白開水的話,那我的人生也只不過是地下水罷了。

過去二十年來,我的朋友不增反減,幾乎只剩下留學時期的朋友。原本還有國中時期的死黨,在二十三年後也終於絕交,至於大學時熱衷的攝影社朋友則將我排除在外,原因不詳。

這兩段長達二十年但無疾而終的「友情」讓我不再相信友誼如醇酒,越久越芬芳,也不再將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視為必然。每一段時期有每一段時期的朋友,來自當時的背景與境遇,那段時期過去之後,或許繼續存在於彼此的生活之中,或許分道揚鑣,在別人的生命裡扮演角色。但時間不是友誼的保證,而合久必分有時也適用於友誼這種東西。

如果生命是一條大河,我們是往來於這條河上的船隻,那麼有些人就是巨型遊輪,熱鬧非凡;有些人是遠洋漁船/油輪,專門負責那些寂寞而吃重的工作;有些人是淡水渡輪,往來的乘客成千上百,完成工作後獨自靠岸;有些人只是一艘舢舨,掙扎求生,旁邊大船一個尾浪打過來就有可能葬身河底。當然也有人是那種一百呎、兩百呎長的大遊艇,只要負責鎮日作樂即可。

想到這裡,我不禁捫心自問自己是哪一種船隻。雖然暗自希望是潛水艇(加掛個核子彈頭也不錯),不過答案並不是很光鮮,也不是很有前途的模樣。

我想我應該是那種海防隊的救難汽艇,時常在別人的生命裡扮演救急的角色,任務達成後便乘風載浪而去,不做停留。船身不是很堅固,也不是很豪華,可是行動敏捷,範圍內隨傳隨到支援,適合擔任救援最前線的角色。

好吧,至少不是水上摩托車。

這種救援型的人生過久了,也習慣自己的角色,習慣別人進不來我的生活,習慣冷眼旁觀別人的幸福(與不幸)。有時候,處於待命狀態的時候,不需要參與別人生活的時候,我揣測著河流的波動與流向是否會再將我推向一個可以知心的朋友,繼而發現我對朋友的定義太嚴格,對成為朋友的過程也太嚴謹。

幾乎沒有一個人是進入我的河道就直接成為朋友的。在成為朋友之前,這個人可能是工作上聯絡的人(Soho族之音:同事?那是什麼東西?可以吃嗎?),共事久了之後開始建立私人情誼。這個人可能是在社交場合認識,因此是朋友的朋友;又或者是因某個場合或背景而結識,因此是鄰居/室友/樓友/房東/房東的朋友。就算是在網路世界裡結識的網友,那也只是網友,並不算是真正的朋友(古早時代有另一個名詞,叫「筆友」)。

在我的世界裡,這些人從原本的角色變換到朋友的角色之前似乎都得先經過一道程序、關卡、考驗(天啊又不是在演「驚險大挑戰」,難怪我的朋友那麼少!),或許是發現類似的背景,共同的經歷、興趣、價值觀等任何足以聊上一個小時的話題。就算其中一個條件成立,就算我願意對人傾訴內心深處最黑暗的秘密,也要看對方對我乏善可陳的人生有沒有興趣,也要看我們目前的人生有沒有什麼交集。

於是我拿起通訊錄檢視是否有潛藏的可能人選,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看了一次,再看看同學會的通知,看到別人興奮不已的期待,我卻連個「婉拒」都按不下去。

我想到「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只不過那燈火闌珊處太熱鬧了,令人望之卻步。我告訴自己要接受救難汽艇的命運,不要期待就不會有失望。

然而有一句俗諺說:Man plans, God laughs. 就在我決定放棄之時,生命之河送來了艾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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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isgebeath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